【昊皓】《之后》 43

 

 

*一筐笋，一个人

 

 

 

43、

 

 

虽说刚入春不久，但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在后背，时间长了，还是让刘皓闷出了一身臭汗。他这会儿正戴着顶草编遮阳帽，在“专业人士”的指导下挥动金属色小锄头，奋战在幽绿竹林中——已经挖了大概有小半筐。

贺铭这几年可是长胖了不少，啤酒肚在休闲皮夹克的遮掩下若隐若现，举手投足间十足企业老总派头。他坐在林间大石头上，一手盘着串，一手比划，给刘皓介绍这些笋子的吃法。

“油焖素笋，笋丝炒腊肉，米椒凉笋片，笋块烧五花肉……对了，腊肉要村民自家熏的啊，别买超市货，”贺铭晃着腿，不忘吩咐跟在身边的秘书，“中午就在旁边找一家像样的农家乐加工，记得把上次我从老王厂子里弄的原浆酒拿一瓶出来。”

贺铭的秘书个子不高，又刚巧长了张娃娃脸，就像是个大学生，话不多，看上去挺腼腆但很有眼力见，也很懂分寸，这一路把他们照顾的妥妥帖帖。

刘皓目送他离开，这才抹一把汗，把被自己拿捏不好手劲掰断的半截笋尖扔进竹筐，揉了揉酸胀的小腿，慢慢直起腰。

“你这老总日子过得也太丰富多彩了吧？”他走到贺铭身边，摘下草帽，捏着帽檐不停扇风，“真是乐蜀不思杭哦。”

“四川挺好的，日子过得舒服，”贺铭顺手扯下片竹叶，叼在嘴里，“刚到神奇的时候，天天都想走，后来战队解散了，可以走了，结果又不想走了。”他看着刘皓摇了摇头，又说，“人啊，就贱。”

刘皓站着没说话，在贺铭面前投下一片阴影。

“皓哥，”贺铭抬头，眼中黯然一闪而过，在并不自然的笑脸上格外分明，“说真的，还是在联盟里好。”

 

刘皓嗯了一声。

他知道，贺铭说的是真心话。

 

太阳快下山的时候，杨秘书打来电话，说晚餐都安排好了，问要不要上来接他们。

“没两步路，我们走下去就行，”贺铭挂掉电话，朝还蹲在地上跟一根大竹笋较劲的刘皓喊，“别折腾那根了，饿了一下午！吃饭去！”

“等等，我把这根断出来，”刘皓不甘心，左手抓稳那笋，用脚跟抵在刨出来的土坑边缘，憋着一口气，用力挥动锄头。

“喀嚓”一声闷响，竹笋从根部断开，刘皓猛地失去平衡，连人带笋摔了个四仰朝天，还好泥地柔软湿润，铺满了竹叶，摔在上面倒不怎么疼。

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，呆呆躺在那儿，怀里抱着大竹笋，透过密密匝匝的竹叶看向天空，活像只假死的鸭子。夕阳散发出的橙红色暖光透过叶片缝隙倾泻在脸上，一个个彩色光斑晃着眼，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
贺铭目睹全过程，先是笑着拿手机拍照，完了见他半天没动静，以为摔重了，赶紧蹿过去看。

“没事吧？”

他蹲在刘皓身旁，伸手推了推他。

“啊？”刘皓回过神，下意识把笋子搂得更紧了些，“哦，没事没事。”

“没事就快起来吧，”贺铭扶着他坐起来，拍拍他沾上泥土的后背，“这一筐都是给你带回去吃的，没人跟你抢。”

刘皓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幼稚的行为，不好意思地松开手。

贺铭盯住那根滚落在一旁的竹笋，忽然长叹一口气。

“皓哥，该放手的时候还是放手比较好。”

 

 

农家饭菜花样不多，也不精致，但胜在分量足味道朴实。

他们喝了点酒，把话说开了。其实挺好的，有些话压在心里太久，会死。

“你肯定不知道大家现在的情况吧？”贺铭脱掉外套，无视刘皓尴尬的神情，“王泽回去继承他家酒厂了，办的不错，年产值八位数，”他努努嘴，晃了晃酒杯，“喏，咱们喝的这个酒就是他上次给我带的，一般人可喝不着。”贺铭贴着杯边抿了一口，又说，“申建就更厉害了，成立了个娱乐公司，手底下培养了不少小明星，我等会儿找个他们公司投资的电影给你看……”

贺铭一脸骄傲地讲个没完，就好像嘴巴里谈到的人都是自己的亲兄弟，言语间饱含真情，想必私交甚笃。

刘皓没有插嘴，只是安安静静听着，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有点羡慕——荣耀这么多年，辗转三个战队，认识这么多队友，除了唐昊，竟没有一个可以让他放下戒备安然交心的朋友。

自作自受，他想。

“一开始很多人把我们当笑话看，当然……我们自己也把自己当笑话看，转会费搞出几千块的零头，真他妈够呛……”贺铭说着，顺手掰了个鸡腿扔进刘皓盘子里，溅起几块碎屑，“那会儿谁也没想真的待下去。”

刘皓低头，看着那根油腻发亮的鸡腿，没动手。

“后来我们发现，怨天尤人、自怨自艾在这儿都不顶用，过气选手，保级队，闹脾气？谁理你啊？”贺铭自嘲地笑，“谁知道熬过了那段日子，居然在这大座山里沉淀下来了，没人再抱怨，每个人都认真做着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，直到把它变得有意义起来。”

“至少对自己是有意义的，”他说，点上根烟，“战队解散很可惜，但我们努力过，不后悔。”

努力过，不后悔。

简简单单六个字重重敲在刘皓心上，不断牵扯着他的神经，脆弱的，丑陋的，绵长不绝的，紧紧缠绕着他的无力和苦楚，束缚着他，不断勒紧，让他在并不耀眼的灯光下无所遁形。

刘皓穿的单薄，不过一件棉质衬衫，却早已被汗水浸透。

“账号卡都在我手里，”贺铭撑着下巴朝天空吐烟圈，“战队解散清盘的时候我花钱买下来了，我们三个人的，算是留个纪念。”

“账号算不上极品，但也倾注了我们的心血。”

“我拿在手里确实没什么用，有点浪费。”

“可我凭什么给你呢？皓哥。”

凭什么？凭他们从前的交情？凭皇朝会开出个好价钱？还是凭利益最大化原则？

刘皓垂下双臂，不动生色地掀起衣摆，放冷气扑在汗津津的皮肤上，试图让陷入混沌的思维恢复清晰。

贺铭是在故意给他难堪，刘皓清楚，被这样对待实在难以维持心态，他冒出一走了之的念头，然而对荣耀重新燃起的渴望又将他牢牢钉在座椅上，动弹不得。

刘皓捏了捏双颊，发觉自己这条向来伶俐的舌头不知怎么地竟变得越来越硬，越来越笨拙，死死抵在牙根上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

 

 

 

TBC